2005/09/27 | 杀猪的 其实都一样
类别(他家言语) | 评论(1) | 阅读(80) | 发表于 00:20
  每当我走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总是心怀喜悦,认定那里会有些美好的东西在等着我,尽管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却从未改变想法,我确信有某种声音在呼唤我,愈是茫然失措的时候,那声音愈是清晰。回忆起这声音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些景象,那些类似天堂般的景象。我当然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的景象,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扯淡。比起那些生活糟得只能靠回忆活着人,我苍白得连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所以只能幻想,更糟的是,我从未能欺骗住自己。

  在这个故事的开头我已经猜到了结局,我渴望奇迹,但并不指望奇迹会到来。我是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规律性。

  故事的开头很俗气,类似于英雄救美,不同的是,我不是个英雄,从一开始我就承认这绝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品格,舍己是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的事,当时我并不以为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我还以为这就像扶老太太过马路一样,伸把手就行了,不想却差点让我送了命。我是这样和她说的,她反而认为我酷,鬼才知道“酷”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样的一种含义。

  我躺在病床上喝啤酒,严厉却不负责任的护士被我回斥了一遍就不再管我了。她坐在床沿上笑盈盈地看着我喝酒,且双目含情红润的小嘴不停地张合着,声音就通过0.5米的空气距离传递过来,声音里有她父亲不允许她大学期间谈恋爱;她母亲说要注意感冒药里含没含PPA;同宿舍的女生一晚上可以吃六支冰其凌也不发胖;大四的一个理科男生从对她穷追猛打她烦透了……种种。我也烦透了,不是因为她的人和声音,我冲动的直接结果不只是自己受了伤,而且还要自己支付这昂贵的医疗费和住院费。虽然眼前的小女生有着三级影星的身材和天使的面孔,但伤口的肉痛和花钱的心痛使我对本该激动难捺的事物了无兴趣。我让她走,并直接了当地告诉她,她待在这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脸上洋溢着革命式的光芒说,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照顾你报答你。我说,那以身相许算了。她红了脸。我忍了几忍才没把那句话说出来:真想报答我你把医疗费付了吧。

  后来她说,这次出来旅游身上的钱差不多都花光了,又不敢和父母要钱,因为她爸妈要是知道她这么大的事非担心死不可,医疗费等她回家后回寄给我的。我心里说,见你的鬼去吧。

  在医院里待了五天,我对极力劝阻我出院的医生说,见你的鬼去吧。她向我要地址,我就给了。汽车开了,她追着车跑,喊:我会给你写信的。我向她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回到了崂山角下我海边独居的家。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她的信。信中语气委婉用词含蓄行文优美字里行间透露着才气,我看了两遍也没明白她要说什么,只知道是直抒胸中某种美好的情怀,我想自己要是编辑就把它发表在美文里,可惜我不是,就把它扔在了一边。

  又一个星期后,我又收到了她的信。文章才华不减,就是多了些李后主的伤感,但我还是不知道她写这么多字给我干什么,投稿不好吗?信的结尾倒是写了两句白话。一是问我为什么没回信;二是说,她有些想我。上次做英雄的代价花光了我所有的钱,好在一个渔民朋友帮我在船上找了份零工,收入还不菲,但出一趟海下来只想躺在床上狠狠地睡,看完了信,就扔在了一边,喝了些酒睡去了。

  又一个星期后,我又收到了她的信,外加一张汇款单。

  在渔船上挣了一千多块钱,至少一两月内衣食无忧了,心情颇舒畅。又有一个广告公司的朋友接了很多活,忙不过来,就分了几个项目的平面设计给我做,给得价钱还挺高,正春风得意,看到汇款单就有些不落忍,心想一个学生一下拿出这么一笔钱来多不容易。这时想起孟子还是谁的话,什么渊深而鱼往之林深而兽往之人富有了就变得仁义了之类的话了,具体记不清了,就这意思。再细看信,李后主的伤感变成了清照姐姐的哀怨,乍暖还寒花自飘零水自流人比黄花瘦我为什么不回信就算不想来往也给个消息云中谁寄锦书来。我心中一动,这才回想起这小女子姣好面容曼妙身材,来了情绪,伏案夜书,说什么得美女垂青不亦乐乎,但因太忙而忽略了万望见谅,其实又何尝不想一叙五日床榻之情等等。第二天寄了信,顺便回了一半的钱给她,留言上写,学生,不易。

  再后来,信就更频了,我闲来无事加上心情不错,再说与美女交流总是件愉快的事,况且人家又是才女,便封封信都回,她的文风渐渐朴实,理想爱情人生感悟及学校里的破事儿,逮什么聊什么。我更多的是当自己在和一个美女打情骂俏,所以信间就显得妙语连珠见解独特不细琢磨还以为我有大智慧。

  终于有一天,她来信说:我发现我可能爱上你了。我本想说:我可能也爱上你了。但一思量发觉这玩笑开不得,对于一个上大一的女生来说,爱情如同信仰,神圣而纯洁。用一支烟的时间来踌躇后,发现无论自己用哪种姿态来回信都会显得立场含糊居心叵测。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只是我对她并没有一见钟情;也不是我君子作风,昨天晚上还想起这小女子的模样,很冲动。但很多时候我做事情都会先搞清利弊得失,上次的英雄事迹只是个偶然。我总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她学校或让她千里迢迢跑到我这来和我那个一下就完了吧。第一,我还不是个流氓;第二,我从不缺女人准确的说是不缺性生活。我把信扔在了一边。

  月圆,涛涌松动,海面撒满银子。很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在照螃蟹,灯光闪动。我躺在沙滩上。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从第一个女友开始,大家就是以sex partner的关系生活着。问一个朋友为什么。他说,听过一句老话没有?我说,什么。他说,鱼交鱼,虾交虾,王八交了个鳖亲家。拒绝过一些貌似坚贞的女子,也被一些大义凛然的女人拒绝过,却很难想象言情片中的男女们是如何屈了脸锁了眉泪如雨下声嘶力竭把自己弄出一付如丧考妣的模样来。更难明白的是恋爱中的男女,手牵手没日没夜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一位大师说得好:世上本没有路,恋爱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有那功夫你做点利国利民有助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事不好吗?树荫下楼道里搂搂抱抱亲个没完,你直奔主题行不行。从第一次接吻开始,我便对此项副性交的行为方式深恶痛绝……我喝着酒,胡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被冻醒的时候,云遮了月亮。我觉得浑身酸痛,头有点沉沉地抬不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倒头便睡,一睡睡了一个星期。一个女友带了个老中医来看我,老中医说我侵了寒气。一个礼拜里,这女友为我煎药煮饭,每次迷迷糊糊挣开双眼,看到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都会一动。一天中午里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下了床,走到正在煮红枣粥的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说,咱们结婚吧。她转过身一手摸着我的脑门儿,带一脸爱怜地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你的病又加重了。我说,我是认真的。她风骚一笑然后板着脸说,如果我不照顾你呢,是不义,如果我听了你的胡话而答应了呢,是不智,劝你还是乖乖地躺回床上去吧,既然你好了个差不多了,从今儿起我就不来了,都做了他妈一个星期的佣人了,快烦死了。我向天花板挥了一下手说,靠。走回床上,再睡。

  又来了信。拆开。是粉红色的带有小卡通图案的信笺,言语开始火烈起来,许多措辞明显的带有琼瑶风格。我的头有些晕,暗自感叹文人无德误人子弟。回了封信,痛斥文学的非写实性和语言的歧异性,非常明确地指出,她落了俗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现实与幻想之间通常都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并告诉她,她属于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本该坐在宿舍里挥斥一个连的求爱队伍,以高姿态等待最佳人选的到来。又再次声明,我们相识的一幕纯属阴错阳差,其实我是个极其自私自利的人毫无责任感可言,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堪称劣质。最后我阐述我的爱情观:说的好听的,爱情是个美丽的传说,像龙和凤只在书中和口头存在;说的不好听,爱情就是狗屁,纯粹是无聊之徒谣传之物。

  她回了信,恼怒异常,说就算我没遇到爱情也不必如此出言不逊,并断定我受过什么巨大的刺激才导致我这般偏激,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爱情的存在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最后义正严词地警告我,我不喜欢她没关系,但无须我来教导她怎么做,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她说,既然爱了,就不会回头。

  看完信笑了,没和她较真,我读书的时候,身旁这样的男女同学多着呢,对“爱情”的信仰和狂热绝不亚于红卫兵对毛主席。回信中,我很诚恳地和她探讨“爱情”问题,从亚当夏娃到至尊宝与紫霞仙子,从莎士比亚戏剧到台湾言情小说,还为罗蜜欧与朱丽叶、公主与牧羊郎的故事做了续篇,假设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生活在一起后的N个结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上封信中的观点。

  她回信,很认真地反驳我的观点,学术性地和我探讨了爱情与文学艺术及历史的问题,最后她得出一个周星驰式的结论——是爱情推动了历史的车轮。

  此后,我们你来我往各抒己见形成了一个新世纪爱情婚姻问题研究小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常半夜里到海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从青海去西藏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在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山顶竟然有人开饭店;在深圳,有个女孩说,我要有钱非常有钱然后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丽江的画家朋友酒后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搞艺术为什么要搞艺术;鸭绿江畔有个人对我说,你永远找不到你所说的生命意义;海子说,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看到她的信,越来越愿意和她交流来自心底的念头--无论什么。她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渐渐隐去,代替的是字里行间模糊不清的气息,她曾和我要电子邮箱地址和电话,我骗她说没有,她要表达什么我要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更喜欢的是各种颜色样式的信笺里所传达给我的某种信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天很热了,她信中说,暑假快结束了,我要到你那儿去。我信中说,别,千万别。她信中问,为什么。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理由,后来我写到,你要来了,我女朋友会宰了我的。而在我要寄这封信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电报:“马上上火车了,后天中午到,接我”。

  早上起床晚了,套上T恤和短裤就往外跑,脑中合计着,打的还是不打的。就决定还是不打的了。接站晚了总比把她接来却没饭吃好。上了公共汽车。广告公司的朋友没有收到回款,所以一直没有把钱给我,一提钱他的脸就变了苦瓜,真想一嘴巴抡过去做个爆炒苦瓜。

  到了车站远远就看到她一身白色长裙,风吹过,如同一支摇曳的百合。低头看自己T恤已经一个礼拜没洗了,一块块汗渍看上去和尿渍差不多,胡子几天没刮,但决不会给人粗犷的感觉,说好听点叫落拓,其实就一副潦倒相。还没走到跟前她就发现了我,蹦蹦跳跳地奔了过来,颇有点老派电影的架势。但按照电影的模式,我们是应该拥抱在一起的,在她奔过来的过程中,我转了十几个念头,我不知道是应该顺水推舟地抱住她还是用其它什么方式,直到她到了我面前的时候后,我还在犹豫。她满脸含笑双目含情地“嗨”了一声,我楞了片刻,发现脑袋里一句话都没有,就笑一下,没说话。她说,你总是这么酷吗?我真的笑了,说:先回我家吧。她说:好呀,你的房子在海边那多棒呀,是小木屋吗?我又笑,不知道是不是大学女生都充满了浪漫幻想,现实和幻想的距离比台湾海峡还遥远,我说,你看看就知道,不是你想象中的。

  去车站的路上,她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我想要是把手抽出来难免会尴尬,但我实在是不习惯被人拉着手走路,像个中学生。上了车,没座位,很多人,她紧紧靠着我,体香如兰,我开始眩晕。公共汽车上不是聊天的地方,一路上就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路特别的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站,开始还神采奕奕的她也有些蔫了,下了车,她牵着我的手不说话,我能感觉得到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要说的一些话,这一路都挤丢了。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是打车的话,可能事情就不一样了,爱情这东西从来都不单纯,至少需要一种叫“罗曼蒂克”的东西去催化。

  当她看到我的海边小屋时,我能感觉到她的惊讶和失望,这个内陆的南方姑娘对海的想象是接近童话般的梦话,虽然她去过几个海滨城市的旅行,但她到过的海边以及看到房子都是最好的,而我只是住在一个小渔村里的民房中,和所有北方农村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更不幸的是,我住的是一栋老房子,大跃进的时候盖的,在屋子并看不到海,因为有院子,脏兮兮从来不扫的院子。我说,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她环顾左右说,也不错,不过要是小木屋就更好了。我说,那样刮一次台风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去菜市场买了些不太昂贵的海鲜,她说这些海鲜要是她的那个城市里三百块钱也拿不下来,所以这顿饭就吃的兴高采烈。期间她倒是说了些温情的话,但不像信中那般热烈了,身体的距离近了,有些东西的距离也就远了。矜持是一个女孩的天性,我不矜持,但我也没说什么与感情有关的话,那种在文字中出现的感情在真人面前突然消失了,通常一个真实而优美的女人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想说三个字——我要你。但面对这个单纯的孩子我说不出,我说过,我毕竟不是一个毫无顾忌的色情狂。

  吃完饭她就忙忙活活地收拾,说,这两天我来做饭和收拾屋子,抵房费了。我问,你在家里也干家务吗。她说,家里有老妈,也用不找我,但一直梦想做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我就笑,说,收拾完去赶海吧,正好是退潮的时间。她雀跃。

  忙了半天只捉了几个小螃蟹,然后两个人就坐在沙滩上聊,从莎士比亚到金庸,从互联网到DNA,从布莱特·皮特到刘德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聊这些很开心,但我不是,我不知道应该聊什么,我想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堵住她的嘴——用我的嘴,然后再说些让她意乱情迷的话,再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做,怕不是仅仅因为怕伤害她的原因,即使我不是一个色情狂,此时此景我也应该这样做了,因为似乎这样才更合乎逻辑,因为我们聊天时她一直躺在我的腿上,之前她问我介不介意借腿给她枕一下。我有点搞不懂我自己了。

  那天夜里我终于明白了“漫漫长夜”这个词,我从未感觉到一个夜晚会这么难熬,看了一部喜剧片后,她说我要睡了,就躺在我的床上盖上我的薄被。我犹豫了片刻就又找一部看过的片子放低了音量看,十五分钟后,她说:“晚安。”我说:“晚安。”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后,我躺到了她的身旁,我只有一张床,我能感觉到她没睡,我一动不动,假装酣然入梦,那一夜我拷问了自己八个小时“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在后来的两天里,我们相处的很融洽,只是我发现所有按逻辑可能发生的事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们不停得看影碟聊天,兴致勃勃,就像校园里两个颇投机的学友,这份投机使我们彼此都发现,如果此刻要做些超越友情范围的事就太生硬了。

  第四天傍晚我们做在沙滩上,她突然站起身说,我要走了。我的心颤了一下,没说话,她说今天晚上有列车,你不要送我了,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我想说那次你不是送我了吗?但我没说。她笑了笑说,我本来以为自己爱上你了,但几天我发现你是对的,还记得你在信中说爱情只有在幻想中才是最美的。我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真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站了起来,凝视她,夕阳照在她的脸颊上,印象派的美,那一刻千万句话涌塞到了喉头,顶得我心口到咽喉隐隐作痛,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我所有的混沌在那瞬间变的明朗了,当我们信来信往的时候的我已经爱上了她,但我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保存好爱情,爱情是有保质期的,阳光、雨水和时间都会让它变质。我没有做什么不是害怕伤害了她,而是害怕伤害了我自己,当你真得爱了,一次或几次的占有就变得毫无意义。阿Q可以总是得意洋洋地说:“老子当年也阔过。”但对于我而言:失去的痛苦远比未得到的痛苦大。

  后来,我去送她了,但不是和她一起,我站在一根立柱的后面看着她,如果她表现出一丝希望我来的表情,哪怕是错觉,我都会冲出去对她说:我愿意用一生的努力去爱你。

  她在候车厅里买了一本杂志静静地看,直到进站,头都没有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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